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姐姐是京城里远近闻名的花娘。

凡经过她手的花木，都能焕发生机，青翠远胜从前。

入宫前，她高兴地对我说：「等领了娘娘的赏赐，经过永盛巷给你买最爱的花鲤鱼吃！」

我趴在廊檐下等啊等啊，从白昼等到天黑，都没有等来我的花鲤鱼。

只远远地听见乡邻在说：「真残忍啊！被贵妃放干了血，沤作花肥……」

不过一瞬，我就明白了怎么回事。

半年后，宫里多了位虞美人。

她娇媚清纯，分走了贵妃的宠爱。

惊天一舞，夺走了皇上的心。

人人都说，此等尤物，不似人间凡身。

他们说得对，我不是人，我是妖。

一只爱吃鱼的猫。

有时候，也吃人。

01

今夜是皇家宴会，大殿上宾朋满座，杯酒琅琊。

但此时此刻，现场却鸦雀无声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紧锁上方。

空旷的圆台上，只一根细绳虚虚横在两根柱子间。

在座所有人屏气凝神，生怕错过一丝一毫。

原因无他。

我在这根高高的细绳上，翩翩起舞。

轻纱薄衫覆体，更显得腰身不堪一握，水袖纷飞间，一截皓白手腕露出，席上顿时传来惊叹声。

点点梨花飞扬，我纵身一跃。

众人倒吸一口凉气，害怕我跌下。

足间轻点，我稳稳落在细绳上。

转头回望，只见众人已看呆了眼。

有惊艳、有爱恋、有嫉恨、有不屑……

其中目光最为炙热的，要数金龙椅上的陛下。

我隔着面纱，抬眼望他。

他也同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我。

只是身旁的贵妃娘娘，面容几乎扭曲。

一舞作罢，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

就连走南闯北、见多识广的怡亲王都连连称赞：「如此绝技，果真令人叹服，皇兄何不让她上前真面示人。」

皇上龙颜大悦，挥手让我上前，又示意我摘下面纱。

我依言照做。

面纱落地的那一刻，我听见身旁的宫嫔咬碎了牙。

皇上更是生生愣住了，目光更盛。

贵妃面色如常，手上的护甲却生生断开。

我面上羞涩，心底却在冷笑。

这就受不住了？

姐姐所受的痛苦，我要千倍百倍还给你！

……

这一晚，我一舞动京华，容貌倾国，名传千里，被封为虞美人。

当夜，我便宿在了养心殿。

第二天，源源不断的赏赐被装在鎏金盒子里送进寝宫，昭示着帝王对我的宠爱。

这是皇上登基三年，第一次对除了贵妃以外的女人，如此喜欢。

02

我眼角余光斜到窗外绰绰人影，忍不住低眉敛笑。

「兰香，把我的冰寒露拿来。」

玉白瓷瓶晶莹剔透，如它名字一般，看一眼便能感受到丝丝凉意。

「娘娘，您就是靠这冰寒露使体态轻盈的吗？」

兰香年纪不大，对新奇的事物格外好奇。

见我日日饮用，便猜出一二。

「自然。这冰寒露乃高人所赠，能让我如五岁稚童般，皮肤稚嫩、体重轻盈……」

话音未落，手上的瓷瓶便被人夺了去。

「冰寒露？」

阴冷的声音响起，是贵妃。

我连忙跪地，适时露出惶恐状。

「贵妃娘娘前来，怎不叫人通传？」

她没有理会我，拿着瓷瓶把玩。

妹妹有此等好物，怎不拿出来与宫中姐妹共享？

「本宫就说，能在细绳上起舞之人世间少有，原来是靠了这冰寒露啊。」

说罢，给侍女蓉儿使了个眼色。

蓉儿会意，横行阔步朝我寝殿走去。

不一会儿，就搜出来十几瓶冰寒露。

我扯着她的衣角，神色哀求：「娘娘，这是臣妾之物，你不能拿走！」

见我如此紧张，她更笃定这是世间少有的好物。

一甩衣袍，厌恶地捏住我的下巴：「本宫能看上你的东西，是你的福气，明白吗？」

话中的冷意让身旁的兰香打了个颤。

她快被吓哭了。

「还不快撒手！怎么，你敢忤逆本宫？」

我无力地垂下手，伤心欲绝。

「臣妾不敢。」

贵妃见状，神情高傲地拿着满满一匣子冰寒露满意离去。

我依旧跪倒在地，任凭眼泪无声落下。

直到殿内空无一人，才忍不住勾起嘴角。

我身轻如燕，能在高空细绳上翩翩起舞，并不是因为那几瓶冰寒露。

而是因为，我是一只猫。

在这世上，唯一知道我身份的，只有姐姐。

姐姐死了，这个秘密再也无人知晓。

至于那冰寒露……

贵妃娘娘一定要一滴不落地喝下去啊。

03

在姐姐出现之前，我还是一只日日混迹于街巷的小野猫。

今天上醉仙楼偷东坡肉，明日去永盛巷抢花鲤鱼，后日在澜江边捕点虾兵蟹将……

日子无拘无束过了几千年。

直到那一天。

我刚吃完在刘捕头家捞的大斑鲷，在江边慢悠悠散步，忽觉身上热乎乎的，脑袋昏沉沉。

我预感自己快化出人形了。

正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。

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，一只手正轻柔地顺我的毛。

「咦？好可爱的猫咪，怎么躺在这……」

转过头，坠入一双温柔的眼。

如三月桃花，灼灼芳华。

可不等她说完，「嘭」的一声，一个衣不附体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。

「啊！！！」

尖叫声响起，她瞬间跑出二里地。

「……」

都怪这几日吃得太多，补过头了……

我本不想吓唬人。

可榕树后的目光实在太过热烈，让我忍不住想逗逗她。

我朝她走去，悄无声息。

「喵呜！」

她果真被吓到，连连后退，结结巴巴：

「妖、妖怪！

「你、你不要过来！」

我恍若未闻，露出两颗尖牙向她走去。

只见女孩在包袱里摸出了一把艾草，朝着我的方向甩了甩。

「灵宝天尊，安慰身形。罗千齿神，却邪卫真。鬼怪妖魔，退退退……」

一手抓着艾草，一手作掌，念念有词。

艾草味道太重，呛得慌。

「啊嚏——」

她刚念完，我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。

又变回了从前那只小花猫。

女孩大喜过望，觉得自己降服了妖怪。

她双手叉腰，十分自豪，稚嫩的脸上带着得意：「你、你听好了！我已经将你降服，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作恶！」

十三四岁的少女稚气未脱，脸上带着婴儿肥，可偏偏做出大人样，故作老成。

「喵！」

我很无语，才刚刚化形就在人类面前丢尽了颜面。

「你、你饿了？」

她又在包袱里翻找，不一会儿，半块茯苓糕塞进了我的掌心。

「喵！喵！」

我习惯了大鱼大肉，实在吃不惯人类甜腻腻的糕点。

她却以为我不够，桂花糕、梅子饼、兰香糖陆续堆在我面前。

「喵！喵！喵！」

「噗嗤——」

那双柔软的手将我抱起，用力撸了撸我的脑袋。

「挑嘴猫！」

随后把所有糕点重新装进包袱里，「不如你跟我回家吧？我家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。」

不知怎的，我本该拒绝，可望向她那双桃花眼，我犹豫了。

也许是流浪了太久，也许茯苓糕的香味太过香甜，也许是她的怀抱太过温暖。

我想，有人有窝，陪我玩，也不错。

后来，我作为一只猫，一直跟在她身边。

她侍弄花草，我趴在花丛里晒太阳。

她播种新苗，我在地里给她刨土。

她外出做生意，我就化作人形替她照顾花圃。

日复一日，转眼六年。

她终于实现了心愿，成为京城里最好的花娘。

甚至被宫里的贵妃娘娘知晓，请她前去侍奉花草。

那天，她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，欢天喜地地承诺：「等领了赏赐，我就去永盛巷给你买最爱的花鲤鱼吃！」

我也十分高兴，高兴她梦想成真，美名远播。

也高兴终于能吃上那新鲜肥润的花鲤鱼。

可等啊等啊，从白昼到天黑，都没见到她的身影。

我有些不安，化作花猫，来到宫墙下。

终于厘清了事情的始末。

南诏国进贡金玉棠，珍贵无比。

姐姐小心翼翼地将其移栽进地里，又撒上特制的肥料，准备离去。

「贵妃娘娘，金玉棠已经栽好，若无其他事，我就退下了。」

刚刚还言笑晏晏的贵妃脸色瞬间铁青。

朱唇轻启：「本宫听闻你花艺出众，只是有一事，想请教请教。」

姐姐虽心中疑惑，却依旧恭敬：「娘娘请说。」

「南诏有一秘法，传闻金玉棠若以人血灌溉，会开得更盛，不知是真是假？」

姐姐大骇，急忙跪地。

「闻所未闻！此等凶残之法……」

不等她说完，手脚就被人绑了起来。

厚重的琉璃鞋体踩在手上，青葱般的手瞬间扭曲变形，指节错位。

「啊！」

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宫殿。

而贵妃呢？

高高在上地指挥着下人剥去她的衣衫，挑断她的筋骨，从胸口处，一点点放血。

「下贱的奴才！也敢在本宫面前自称『我』？不杀你九族已是恩赐！」

她擦了擦因掌掴而弄疼的手腕，一脸嫌弃。

怎么速度这么慢！半刻钟才放了这么一点？

「再在她身上扎几个洞，全身的血一起放！」

底下的宫女无有不应。

「像你们这些低等的奴才，放血滋养我的树已然是高攀！」

就这样，姐姐因失血过多而亡。

皇上听闻贵妃的举动，只是浅浅皱了皱眉，应了声「胡闹」，说完又低下头去批折子，丝毫没有放在心上。

而姐姐呢？血放干后，贵妃嫌她晦气，把她丢去了乱葬岗。

由于没穿外衣，死后又被乞丐轮流猥亵了一番。

我赶过去收尸时，她身下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腥臭粘液。

按照人类习俗，我为姐姐安葬立碑。

转身，我便进了宫。

04

贵妃娘娘仰仗的，无非是帝王顾焱的宠爱。

他们年少相遇，一见倾心。

更是一路陪伴他从籍籍无名的皇子拼杀至崇高无上的帝位，皇帝对她，不只有情爱，更有怜惜。

就连皇后之位，也早早为她留好，只等良辰吉日进行册封。

可惜她再也不能如愿了。

因为凡是她看重的，我都要一点一点摧毁。

……

封为美人的第二天，帝王顾焱就来到了春栖殿。

春栖殿如其名，院内种满了花草，一派生机。

甚至院子侧边还有一个小池塘，池内养着几条锦鲤，更添明媚。

顾焱来时，我正和侍女们逗弄锦鲤，嚷嚷着要抓几条烤着吃。

我没有什么等级观念，侍女们也不拘规矩，陪我玩闹。

兰香玩心大起，一捧清水就往我身上浇。

我嬉笑着躲避，打打闹闹跑进了花丛里。

「兰香，别跑！看我怎么收拾你……」

跌跌撞撞，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抬眼望去，对上一双冷若寒蝉的眼。

是顾焱。

不愧是踩着亲兄弟尸骨上位的年轻帝王，只一眼，就让人颤抖。

兰香怕极了，跪地不起。

我却眨着无辜的双眸看着他。

衣衫微湿，勾勒出少女美好的曲线。脸若白兔，稚嫩不谙世事。

我甩了甩被水弄湿的长发，对他粲然一笑。

顾焱身后的侍卫们，顿时有人站不稳。

此时此刻，天光普照，雕梁画栋，琉璃寒瓦，都不及我猝然绽放的笑容璀璨。

顾焱看着我愣了神，随后轻柔地为我拂去头顶垂落的落花。

声音晦涩：「朕竟不知，多多竟还有如此娇憨天真的一面。」

天使脸蛋，魔鬼身材，孩子心性。

趴在楼里看多了戏文，我深知这样的反差，没有哪个男人能承受得住。

就连阅遍世间美人的顾焱，看到我这般模样，也停滞了呼吸。

当晚，向来只让贵妃侍寝的皇上宿在了我宫里。

从此，开启了三个月的盛宠生涯。

一时间，许多嫔妃争先效仿我。

先是在御花园池边争相ṭū́⁽戏水，想扮「清水出芙蓉」的美人面貌，却不小心都泼在了顾焱脸上，被罚洗一个月冷水澡。

再者，在绳上练习跳舞的人变多了，只是通通掉了下来，摔了个腿朝天，让太医院好一阵忙活。

顾焱知道我爱爬树，亲自嘱咐王公公寻来名贵的百年梨树，任我攀爬，甚至在底下铺了厚厚的毛毯，怕我摔下来。

院子里的池塘养满了新鲜的花鲤鱼，以供我垂钓吃食。

甚至在池水底部，隔了一层炭，日夜供暖，免我玩水时着凉。

他说，他要守护我这份孩子气。

顾焱对我的宠爱，阖宫皆知。

我知道，他快要爱Ťű₈上我了。

05

当今圣上顾焱，是先皇的第九子。

论嫡论长，论贤论能，怎么样都轮不上他。

可春日宴上，首辅独女沈之乔看上了他，非他不嫁。

坊间传言，娶沈之乔者，得天下。

这是首辅亲自放出来的消息。

他本属意二皇子，已为他铺好了路，只待迎娶沈之乔，得取民心。

可偏偏千算万算，算漏了女儿的情意。

她竟然爱上九皇子，与父亲对着干。

顾焱知道她的难处，放下了从前闲云野鹤的心思，一心夺嫡。

最终兄弟相残，殊死一搏，登上皇位。

顾焱登基的第一件事，不是整顿吏治，也并非肃清边关，而是轰轰烈烈地迎娶沈之乔进门。

沈之乔，就是如今的贵妃。

他们俩的爱情故事，甚至被编成了无数话本子，由人们口耳相诵。

顾焱宠爱我，却不是独宠。

每每与我缠绵时，总会说起与她的旧事，陪我到深夜，也不忘让汪公公给贵妃送上她最爱的银耳莲子羹，以作安抚……

他与她，携手同心，共度患难，感情非常人所能破。

但我知这世间，只要是情，就总有消失的一天。

06

今夜，晚风温柔，梨花飘香。

我站在高高的枝头，迎着风起舞。

顾焱手执玉箫，剑眉星目，潇洒翩然。

一阵风吹过，点点梨花如冬日初雪，纷纷扬扬落下。

我挥动裙摆，纵身一跃。

如谪仙降世般，飞到他怀中。

迷醉的吻落在眉心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。

顾焱将我拦腰抱起，就在走进寝殿的那一瞬，门外传来尖锐急促的声音。

「陛下不好了！贵妃娘娘三日不吃不喝，谁劝也不听，娘娘快撑不住了！」

汪公公蹙着脚尖，焦急着。

不过瞬间，顾焱就把我放下，快步朝门外走去。

一个眼神也没给我。

「乔儿怎么了？」

话里的担忧藏也藏不住。

远远地，贵妃殿里传来清扬的琴声。

是一首《凤求凰》。

歌声婉转清丽，字字泣相思。

听闻这首《凤求凰》是沈之乔尚在闺中，顾焱求见不得，隔着院墙唱给她听的。

如今回忆唤起，顾焱自愧对她心疼不已。

兰香听罢，为我忿忿不平：

「不是说三天没吃饭吗？怎么还有力气弹琴？她就是嫉妒咱们娘娘得宠，诓皇上过去罢了！」

是啊，但皇上也是真爱她。

可我不在乎。

我重新爬上梨树，就着月色躺在树枝上。

我想姐姐了。

如果她还在的话，如此风大的夜里，她定会心疼地抱我上床，许我爬睡在她枕边。

07

沈之乔重获帝王的宠爱，这几日风光无两。

穿着烫金五彩流霞裙，脚踩玉珠流光四溢屐，头戴雍容牡丹彩蝶钗，俨然一只花孔雀。

再加上封后大典将近，她愈发神气。

一脚踏入春栖殿，命侍女蓉儿把我手脚捆住，轻轻摘下手上的护甲。

往我脸上连扇了五个巴掌。

「虞美人在宫宴上所跳之舞，轻佻放荡，不成体统，需好好管教。」

说罢，让蓉儿把我压在殿外，晒着烈日，跪满十二个时辰。

兰香想去搬救兵，却靠近养心殿时，听见汪公公正在汇报。

皇帝冷淡的声音自殿内传来：

「乔儿心情不佳，让她发泄发泄也好。」

顿时，她泄了气。

回到春栖殿，兰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顾焱，却不知如何替我缓解伤痛。

我笑着安慰她：「没关系，我很喜欢晒太阳。」

没关系，猫咪很喜欢晒太阳。

贵妃听到了，揉了揉打酸的手腕，「既然虞美人爱晒太阳，那就再多晒几天。」

手上传来钻心的痛，那双镶满南海珍珠的玉屐狠狠碾在我手上。

一刹那，手掌青紫，指节错位。

我却忍着不尖叫出声。

一旦叫出声，反倒遂了她的意。

她不屑地抬起脚，「嘁」了一声就傲然离去。

我看着布满血痕的双手，想起姐姐死的那天。

她的手，肯定更痛吧？

连被花刺到都会皱眉的她，怎么能忍受筋脉俱断、七窍流血的疼痛？

六月骄阳高高挂，却也驱散不了我眼底的阴霾。

解决一个人最快的方式，是杀了她。

但我要的不是快，我要她体会到极致的痛，被她最爱的人摧毁。

08

再过三日，就是沈之乔的封后大典。

这几日她忙着准备，华贵的衣裙、雍容的发饰、夺目的妆面，她要大典那日惊艳所有人。

入夜，我化身狸猫，悄悄潜入尚衣局。

摸黑找到了贵妃明日要穿的皇后服饰，就着微弱的烛光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花粉。

黑暗里，我抚摸着这件华贵的衣裙，在心里描摹着凤凰的模样。

明媚如三月暖阳的声音在脑海响起。

「多多鱼！你说，这世上有没有凤凰？」

那双桃花眼兴奋地看着我。

「昨日，我去西山采花，竟然出现了一只凤凰！它长着两个金灿灿的犄角，还有五彩的翅膀！身量嘛，跟你差不多大……」

说着说着，她顿住了。

略加思索，就冲过来揍我。

「好啊！多多鱼！你敢戏弄我！」

我被她追得满院乱跑。

那是我化形的第二年。

姐姐日日上山，想找寻奇特的花种培育，无暇陪我。

我就穿上了她的花衣，又用金菊染了两只犄角，前去哄骗她。

谁知她竟傻愣愣地信了。

「噗嗤——」

不知不觉，我笑出了声。

可脸上冰凉凉的，有点湿。

……

封后大典上。

沈之乔穿着华贵、绚丽的衣裙，铺满台阶。

吉时已到，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，从容地往台上走去。

经过我时，她神色傲慢，嘴角扬起得意的笑。

今天是个好日子，金灿灿的阳光照在琉璃台阶上，反射出刺眼的白光。

就在她踏上去的那一刻，人群骚动。

「快看！娘娘的后背出现了一只凤凰！」

伴随着惊叹声，一大群蝴蝶萦绕在她身旁。

人群里再次响起赞叹：

「彩蝶萦绕，汇聚成凰，此乃上上大吉！」

沈之乔愣了一下，随即大喜。

众人见状，通通匍匐跪地：「天降祥瑞，凤临王朝，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！」

顾焱龙心大跃，抬手示意汪公公。

汪公公的声音适时响起：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，沈氏嫡女沈之乔淑慎柔嘉，钟灵毓秀，特册封——」

话音未落，高台上却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
五彩蝴蝶萦绕而成的凤凰突然间通体发黑，猛烈地朝沈之乔撞去。

一时间，蝴蝶尸体纷纷落下，如青天白日降下的黑雨，可怖瘆人。

「啊！」

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贵妃尖叫出声，不复往日威仪。

「这、这……」司正颤巍巍地开口：「凤凰自焚，闻所未闻啊！」

虽然他说得隐晦，但下面的人早已明白。

「看来是上天不认可这位皇后啊……」

「黑蝶自毁，此乃凶兆！世道将不太平咯……」

顾焱脸色发灰，表情十分精彩。

如此重要的典礼，上天竟降下警示，莫非是在警告他？

「哼！」

他狠狠瞪了贵妃一眼，愤然离去。

皇上走了，群臣已散，圣旨也没读完，沈之乔这个皇后，自然也当不成。

她颓废倒地，望着身上掉落的蝴蝶尸体，崩溃流泪。

我看着台上悲愤的沈之乔，心底冷笑。

早在昨晚，她的华服就被我动了手脚。

醉鱼草花粉掺上妖的血液，蝴蝶自然喜欢。

可妖力太过强大，它们消化不了，自会爆体而亡。

这份大礼，不知她喜不喜欢？

09

沈之乔不愧是首辅之女，真可谓能屈能伸。

大典过后，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里，不吃不喝，生生消瘦了许多。

甚至每日未时跪在勤政殿门口，不施粉黛，卸下朱钗，乞求上天原谅。

顾焱见状，最终还是心疼她。

他亲自将她扶起，直言不在乎凶兆吉兆，让她不必自责，但封后这件事暂休。

兰香向我转述的时候，我忍不住笑出声。

顾焱是天子，怎么可能不在乎天降的兆示？

不过是安慰她罢了。

但是没关系，既然他信天降凶兆，那我就给他一个吉兆，看他在不在乎。

一日，皇上正召集大臣们在勤政殿议事。

突然，窗外飞过一只小兽。

钦天监的大臣眼尖，立马追了出来。

顾焱和其他一众大臣也跟了上去。

「五彩毛纹，鎏金犄角……这、这是上古神兽麒麟！」

相传，神兽麒麟，口能吐火，声音如雷，只在太平盛世才会出现。

「陛下，神兽现世，祥瑞之至啊！」

钦天监司正激动地说。

但此时此刻，那只麒麟却丝毫没有理会大臣们的惊喜，转身跳下树，朝后宫跑去。

他们急忙往前追。

神兽的影子影影绰绰，最终跳进了我住的春栖宫。

顾焱摆手制止大臣们入内，自己则大步流星踏了进来。

「皇上怎么来了？」

我听到声响，在树上探出头。

不料顾焱大发雷霆：「混账奴才！怎么能让多多上这么高的地方！」

兰香等一众奴才乌泱泱跪了一地。

我忙从树上跃下，朝他奔去。

手里捧着清香的梨花，乌黑秀发上还有几片零星绿叶，脚上金铃叮当作响，像误入山野的精灵。

顾焱看愣了。

在他还是九皇子时，就醉心山水，闲云野鹤。

如今位登人极，享受着权利财宝，却再也没有从前的悠闲。

都说人是最贪心的，既想要钱权，又想要闲适。

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，又贪恋从前游山玩水的乐趣。

所以看到我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，他想到了从前的自己。

那一瞬，心随风动，顾焱看着此间的精灵，心跳漏了一拍。

「不怪她们，是我想摘花，自己上去的。」

我怕顾焱责罚兰香，连忙献宝似地把手里的花捧到他面前。

顾焱这才反应过来。

他亲手接过，揉了揉我的发顶。

「你有没有见到一只小兽跑进来？」

回过神，这才想起问正事。

我摇摇头，一派天真模样。

顾焱轻轻叹了口气，看到我赤着脚，将我拦腰抱起。

「罢了，总归在这宫里，是好事。」

尽管我宫里的人都没有看到神兽，但大臣们都亲眼所见。

春栖宫的虞美人受神兽麒麟喜爱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。

第二天，顾焱就升了我的位份。

连跳三级，升为虞妃。

听说贵妃发了好大的火。

谁也没想到，一个宫宴上献舞的舞伎，竟能跟首辅嫡女平起平坐。

往后，她就再也不能随便来我宫里教训我，扇我巴掌了。

更重要的是，天降神兽，我备受恩宠；

而沈之乔呢？封后大典上黑凰自焚，极凶之至。

两相对比下，她更生气了。

可这才哪到哪呢？

10

顾焱待我愈发好，凡是珍奇，首先送到我宫里。

他总觉得，神兽麒麟就隐藏在春栖宫。

说不定哪天，麒麟看见亮闪闪的宝物，就自己窜出来了。

我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财宝，十分满意。

也不枉我融了五个金镯子才铸成的犄角。

没错，天降神兽麒麟，其实就是一只猫。

我消耗自身法力改变了皮相，又融了镯子打造犄角，就是为了营造「吉兆」。

她凶我吉，我倒要看看，顾焱还会不会继续封她为后。

……

可我没想到沈之乔还挺聪明。

不止我会用障眼法，她也会。

七月十五，鬼灵降。

有宫女看见御花园的鲤鱼池突然跳出七只锦鲤，只只面容怪异。

她将其开膛破肚，惊人地发现，里面竟有一张小像！

轮廓模糊，却有些像虞妃。

这可不得了，得赶紧上报贵妃娘娘。

哪知那宫女不识字，原来每张小像背后，都写了一个字，连起来就是：

「妖妃惑主，杀！杀！杀！」

霎时间，谣言四起。

有人说我腰身孱弱，能在细绳上翩翩起舞，定然不是人间凡身；

有人说我面容美艳，勾得皇上日日流连，说不定是精怪的化形；

更有甚者，说我与贵妃不合，那日封后大典的凶兆就是我捣的鬼……

以首辅为首的众臣听闻鱼腹藏凶，纷纷进言，要将我处死，以敬上天。

与此同时，贵妃更是趁热打铁，再次向皇上提及封后一事。

「陛下，后宫频频出事，想来是一直没有真凰坐镇。不如另寻吉日，再行封后大典可好？」

红鸾帐内，沈之乔亲昵地搂着顾焱的胳膊，美目中闪着精明的光。

顾焱看着她的脸，没有言语。

……

兰香听了近日纷纷扰扰的谣言，急得直跺脚：

「他们都是胡说！娘娘这么良善的人，怎么可能是妖！

「什么鱼腹藏凶，定是有人栽赃陷害！」

而我呢？在一旁泫然欲泣，一幅被流言中伤的模样。

她焦急地替我擦眼泪，边擦边问：「娘娘，怎么办啊？」

怎么办？

指腹轻轻抹去眼角的残泪。我当然选择——直接去死。

11

「砰！」

殿门被人猛地踹开，是顾焱。

他刚下朝，听闻我自戕的消息急忙赶来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。

「多多！」

闯进宫殿的那刻，他就看清了我的模样。

那颗我最爱攀爬的梨树上，垂着曾经跳舞用过的细绳。

细绳之上，映出我苍白、脆弱的面庞。

落叶纷飞，皓白手腕垂落，雪白的衣裙在风里猎猎作响。

像秋日里即将坠落的花。

「不——」

顾焱箭步向前，推开阻拦的宫人，将我救下。

这个他曾经抱了无数次的人，现在竟像落叶那样轻。

「多多，醒醒！」

他的声音止不住颤抖，生怕失去我。

我适时醒来，气若游丝：「皇上，臣妾、臣妾不是妖妃……臣妾只愿和你长相厮守……可是、可是不行了……」

说罢，头渐渐垂落，昏了过去。

「太医！快传太医！」

……

再次醒来，却发现床前围了一圈人：兰香、太医、汪公公，还有皇上。

脖子传来丝丝痛觉，我下意识想去摸。

手却被皇上握住，他紧皱眉头，眼底有一丝泪光：「你怎么这么傻！不过是一些莫须有的流言，你竟然想着去死？！」

我装作难受，楚楚可怜：「臣妾不愿皇上为难，只有一死，方能解您困境……咳咳……」

「哼！」

说Ṱũ̂⁻起谣言，顾焱神色一冷。

「那几个老头，仗着从龙之功对朕的家事指手画脚，不知所谓！」

「还有贵妃，不想着为朕分忧，只在意她的后位！

看来这天下，改姓沈好了！」

这话可不得了。

历来的皇帝疑心都重，更不能容忍有人要骑在他脖子上去。

首辅和贵妃揪着一事逼迫皇上，想来犯了忌讳。

不过这正合我意。

他们终于要离心了。

顾焱愤慨过后，看着我白纸般的面孔，以及纤细脖颈上红红的勒痕，厉声吩咐汪公公：

「查！给朕狠狠地查！鱼腹藏凶的把戏朕十几岁时就玩过了，朕倒要看是谁想哄骗朕！」

「是。」

……

果不其然，一切证据都指向贵妃。

姐姐曾说，帝王权威不容挑衅。

这下好了，贵妃怕是触了龙须。

陛下勃然大怒，召贵妃前来。

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地，有御花园照顾锦鲤的刘嬷嬷，有目击证人打更人王公公，还有贵妃身边的贴身婢女蓉儿、颦儿……

不过一瞬，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。

只见沈之乔暗暗给了蓉儿、颦儿一个眼神，就凄凄然跪地。

「皇上明鉴！臣妾对此事毫不知情啊！」

今日的沈之乔，穿上了旧时的衣裙，更显年轻娇嫩。

听闻这条丹青襦裙是年少时皇上赠予她的。

柳叶眉弯弯，含情目泣泪，胜比西子。

我侧头望去，顾焱的神色果然软了下来。

这可不行。

沈之乔会哭，我也会。

功法流转，身上散发出阵阵幽香，皇帝看了过来。

我轻轻拭泪，转过头去，露出被细绳勒红的脖子，一幅无人爱护的委屈模样。

顾焱的目光坚定起来。

「哦？朕还没说是何事，贵妃就未卜先知了？」

沈之乔恨得牙痒痒，淬了毒的目光向我射来。

「臣妾、臣妾……」

贵妃慌了，不知作何解释。

蓉儿见状，挺身护主：「是我做的，与贵妃娘娘无关！」

她是首辅家出来的婢女，事事以贵妃为重，眼看贵妃有难，她豁出去了。

「虞妃处处跟娘娘作对，她一介卑微舞伎，怎配与娘娘平起平坐？」

蓉儿目光眦裂，像要把我撕碎。

颦儿也挣脱开来：「虞妃惑主，我们不过替娘娘分忧！」

两人一唱一和，把鱼腹藏凶的计谋全部揽下。

沈之乔见状，也明白今日不能保全此二人。

只见她缓缓起身，给了蓉儿颦儿一人一巴掌。

随后跪倒在顾焱身前：「皇上，我御下不严，理应受罚。可此事，臣妾毫不知情啊！」

声泪俱下，令人动容。

顾焱亲手将她扶起，冰冷下令：「这两个贱婢残忍狡诈，拉下去杖杀！」

「贵妃娘娘，以后可要好好看管自己的婢女啊！」

语气之重，连站在我身后的兰香都忍不住打了个颤。

蓉儿、颦儿是沈之乔的心腹，主仆三人不知做了多少「天真」的事。

当初把姐姐手脚捆住，扒下她衣服的，就是她们。

往姐姐身上扎洞放血的，也是她们。

如今，风水轮流转。

我望着沈之乔苍白的脸，开心地笑。

下一个，就到你了。

12

顾焱终于冷落了她。

虽然贴身侍女认下了阴谋，但没有主子的授意，奴才怎敢随意行事？

只要一想到每日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个蛇蝎心肠，顾焱就渗得慌。

我的最后一击，也差不多了。

天气渐凉，我去见了一个人。

新进的楚美人受过姐姐的恩情，也对她——有些不一样的情愫。

我赌她会和我联手，扳倒贵妃。

13

皇上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孩子。

楚美人不过进宫三个月，承宠两次就怀上了宝宝。

顾焱对她十分看重，赏赐接连不断。

沈之乔知道了，又在宫殿里打砸。

「三年了！整整三年，本宫都还未有孕！凭什么那贱人这么幸运！」

新来的侍女吓蒙了，看着贵妃娘娘消瘦的身形不敢言语。

这天，楚美人和贵妃在御花园狭路相逢。

楚美人捧着肚子，笑得温和。

这一幕刺痛了沈之乔的眼。

她快步向前，想教训一下她。

可谁知，一个黑影比她更快。

是一只黑猫。

它猛地冲向楚美人的肚子，吓得她踉跄倒地，下一秒，鲜血渗出。

「沈之乔！你在干什么！」

顾焱来了。

他目睹了全过程。

也目睹了那只猫亲昵地蹭了蹭贵妃的裙摆。

「不，不是我……」

沈之乔慌张解释。

她想找到那只猫，可它早已逃之夭夭。

顾焱理都不理她，抱起楚美人传太医。

在他眼中，沈之乔嫉妒有孕的楚美人。

怒气冲冲向她走去，并指使黑猫扑向她的肚子。

眼见为实。

贵妃的罪名，板上钉钉。

……

外面乱成一锅粥时，我正在春栖殿里泡澡。

黑色汁液顺着脸颊滑过，映出一滩黑水。

没错，那只黑猫就是我。

楚美人并未有孕，不过是一剂假孕方。

早在百年前，各宫嫔妃为了争宠，无所不用其极。

她们聚集在一起做这假孕方时，我就在她们头顶上的大树上睡觉。

我和楚美人联手，就是为了给贵妃安上一个「残害皇嗣」的罪名。

皇上多年无子，对子嗣格外看重。

更别说楚美人的父亲新任吏部尚书，深得皇上信任。

而沈首辅呢，自上次鱼腹事件后被皇上厌弃，大权收回。

若沈贵妃安安分分的，顾焱还能念及往日情谊好好待她，可若她继续嚣张跋扈，那他也只好连同她，把沈家一锅端了。

不过两日，圣旨下达。

首辅沈家严贪赃枉法，私藏白银十万两，被打入大牢。

女眷男丁皆流放西北，永世不回。

沈之乔被为答应，打入冷宫。

这样的大好日子，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她呢？

14

昔日穿金戴银的沈贵妃如今消瘦不已，两侧的脸颊生生凹了下去，活像地狱讨命的恶鬼。

我去时，她蜷缩在阴暗的角落，啃着半块凉透的馒头。

见到我来，沈之乔激动起来。

「是你！是你害我！」

她目眦欲裂，挣扎着要把我撕开。

我气定神闲，慢悠悠朝她走去。

手中翻出一面镜子，照出她的模样。

沈之乔看到镜中之人，吓了一大跳。

扬手一挥，镜子四分五裂。

「这不是我！不可能……」

她喃喃自语，拼命抚摸着自己的脸。

「怎么会，不可能……

「是你做的手脚！」

她似ŧů₀乎意识到什么，猛地看向我。

「冰寒露好喝吗？」

我笑眯眯地望着她，像一只偷腥的小猫。

「不可能！我找太医验过了！」

是呀，里面的水没问题，那瓶子呢？

「贵妃娘娘聪明反被聪明误，却不知那瓶子上有着能够让女子终身不孕的药物。」

听到这，她失声痛哭。

与顾焱成婚三年，她最想要的，除了后位，就是孩子。

「虞多多！你何其残忍！」

凹陷空洞的眼睛迸发恶毒的光。

听到这话，我嗤笑出声。

「我残忍？你将我姐姐的血放干时，可想过残忍？」

我捏住她的下巴，寒声问道。

沈之乔却有些困惑，歪着头思索着。

是啊，像花匠这样的小人物，死了就死了，不会在她心上留下任何痕迹。

既然如此，我就替她回忆回忆。

「永盛三年春，我姐姐入宫为你侍奉花草，却被你放干了血，血尽而亡！

「我要你也尝尝血尽的滋味！」

说罢，纤纤柔荑变作利爪，在她的心上挖了个口子。

「啊——」

尖叫的女声穿透耳膜，令人胆寒。

「还有，念你多日未承宠，赏你几个男人玩玩。」

临走时，我撂下这句话，扬长而去。

外面的几个乞丐闻言而入，个个面黑牙黄，丑陋不堪。

冷宫传来沈之乔的尖叫声。

漫天雪花飞舞，掩去嘈杂。

「姐姐……你的仇，报了。」

雪花飞落，却被眼角的泪烫化。

我用力抹去，捂着心脏在雪地里痛哭流涕。

姐姐，没有你的日子，这里好空好空啊……

15

沈之乔死了。

筋脉寸断，血尽而亡。

死前还被乞丐凌辱，痛不欲生。

冷宫不慎走水，沈之乔所处的宫殿只剩余烬。

顾焱就算查，也查不出什么。

那几个乞丐，被我削去了下体，尸身喂狗。

害过我阿姐的人，再没有一个活在世上。

除了——

当今圣上。

如果不是他，沈之乔不会被养得嚣张跋扈，视人命为草芥。

如果他在得知沈之乔的恶行时能够制止，我还能饶过他。

可惜，没有如果。

他不会干涉当时一家独大的沈家，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小花娘的生死。

我的姐姐，也不会活过来。

姐姐总是说，我是一只小猫咪，什么都不懂。

其实我懂的。

我懂她的好强，懂她想功成名就，懂她想证明给抛弃自己的父母看。

懂她为了赚很多很多钱，辗转各地。

懂她为了让我吃好睡好，有多努力。

她不想我因为条件差而离开她，所以拼命工作。

可她不知道的是，不仅是她需要我的陪伴，我更需要她的。

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，久到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，都不记得。

人们见到我，善良的会喂我两口吃的，邪恶的则对我动辄打骂。

只有姐姐愿意带我回家。

一个干净的、温暖的家。

下雨时可以躲避，天热时能够纳凉，有热饭热菜热鱼干，不用担心被赶走的家。

六年相互陪伴的时光，竟然成了我这只千年妖孽最怀念的日子。

窗外的雪停了，春天在慢慢到来。

可我的姐姐死在了桃花漫山的季节。

所以顾焱啊——

不论你对我有多好，有多么爱我，我都不会原谅你。

16

顾焱这两个月甚少来后宫。

楚美人说，前朝事忙，陛下抽不出空。

可她不知道的是，除此之外，他还患上了一种病——

不举之症。

这半年日夜为他燃的安神香果然起效了。

沈之乔死后，我独宠后宫。

顾焱不仅爱我的容貌，更爱我不谙世事的孩子气。

再加上我没有任何家世背景，他对我更加信任。

他很喜欢我为他调配的安神香，一日不燃，就睡不着。

他不知道的是——

这安神香，可是加了点料。

半年前，突厥进贡汗血宝马，正好是一匹怀孕的雌马。

我贿赂了马夫，取了些新鲜马尿。

并将安神香日夜浸泡其中。

渐渐地，顾焱体力愈加不行，嗓音也变得尖细。

甚至那床笫之事，他都提不起兴趣。

起效了。

古籍记载，马尿能让雄性不举。

更别说是怀孕的雌马,效果加倍。

皇室顾家,彻底绝了后。

这天，顾焱来春栖宫安寝。

正欲凑前来与我亲昵一番，却被我反制住了双手。

他讶然,不知何时自己的力气变得这样小。

「顾焱……」

直呼帝王名讳,乃大不敬。

但顾焱却没计较，反而觉得我真性情。

我对着他笑。

可笑着笑着,却长出了猫咪皱纹。

一双手化成利爪，扣住了他的咽喉。

「你、你……」

刚刚还柔情蜜意的他惊恐地瞪大双眼，满脸不可置信。

「顾焱，你有没有感觉到,自己近日浑身无力,娇喘连连？」

我像往日一样乖巧地靠在他怀里。

安神香徐徐燃烧，晕出圈圈涟漪。

像一场邪恶的梦，隔绝两个世界。

「竟然是你！」

他不复往日威仪，怒吼出声。

只是那声音太过孱弱，毫无威慑力。

「现在的你，与太监无异。」

听到这话,顾焱眼眶通红,拼命挣扎着，想置我于死地。

我毫不在意，匍匐在他身上，轻声细语：

「他们说的没错,我是妖妃。黑凰自焚、麒麟现世，通通都是我做的。」

顾焱顿住了,挣扎的动作变得缓慢。

他颤声问道：「为什么？」

为什么？

思及姐姐的死,我心中一痛。

手上力度加重，顾焱的脖颈处瞬间渗出血丝。

「于公，你ťũ₍不是个好帝王，任由权贵欺辱平民百姓；

于私，你不是个好夫君，不过被一些把戏迷了眼,就轻易抛弃与你共患难的人。

这个天下,你还不配拥有！」

轰隆！

窗外电闪雷鸣,竟应了我心中所感。

该结束了。

利爪划过，如暗夜闪电，顾焱垂下了手。

我望着巍峨的城墙,化作花猫,朝城外跑去。

17

一年后。

城郊突然出现了一大片花田。

每到春天,百花盛放。

但奇怪的是，那里却无人打理,只偶尔看见一只小花猫悠闲漫步。

人人都说，继任的西王励精图治，兴邦立国,感动了上天,才降下这一园花草。

殊不知，功劳全在那只小花猫。

每天浇水、施肥、除虫、锄草……

把我都给累瘦了！

只好吃条花鲤鱼补补身子。

微风拂过，传来阵阵花香。

睡得正香时，头顶传来轻柔的抚摸。

「咦？好可爱的猫咪,怎么躺在这……」

转过头去，坠入一双温柔的眼。

如三月桃花，灼灼芳华。

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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